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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丨新年快乐

#“浮生六记”系列之五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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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荣哥!能不能借你家的单车我用一下,敏珍发烧了!”

正值隆冬,崔荣宰满头大汗地冲向杂货铺,对着柜台后昏昏欲睡的朴珍荣大声喊着。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按理来说应该是朴珍荣在学校替外地的老师代完课后回到家里,阖家团圆地吃顿饭,然后舒舒服服地在房间里躺着把上周新买的书看完。

但是故事并没有朴珍荣想象的这么美好。

学校里的事情不算多,他收拾好东西按时下了班。回家路上接连遇见了大姐和二姐精心打扮好匆匆出门,一问才知道是跟男朋友去百货商店的新餐厅吃饭。

还没等进家门,刚路过家里开的杂货铺,就被父母急忙拉进店铺里。原来二老早已收拾妥当,大包小包地藏在杂货铺里间,说是早上祖父托邻居来了电话,摔伤了腿脚,不得已急着赶回乡下。

朴母说话语速快,朴珍荣听得云里雾里,脑子还没转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就被塞了杂货铺的钥匙。

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地赶去汽车站了,只剩朴珍荣一个人站在杂货铺门口不知所措。

 

晚饭去杂货铺对面老金家的面馆吃了碗挂面。

朴珍荣用杂货铺里新进的棒棒糖哄得老金家小儿子金有谦去街对面替他看了一会儿店铺,才得了空坐在面馆里呼哧呼哧吃着面。

老金家和他们家常来往,互相照顾帮衬着,于是金叔金婶也一直拿朴珍荣当小儿子养。朴珍荣站在街旁正要把刚下班的金有谦喊过来,金婶就站在面馆门口叫朴珍荣过去吃面。

“来,你最喜欢的。”

朴珍荣乖巧地跑进后厨洗干净手,然后直接端了面碗站厨房里吃。

明明只点了一碗素面,金叔不仅给他放了新鲜青菜,而且还窝了蛋,把朴珍荣感动得泪流满面。

“珍荣啊,你要是累了就过来叫有谦去替你一会儿。”

金婶趁着拿点单进后厨的空档,跟朴珍荣说了会儿话,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出门忙去了。

朴珍荣饿得很,连面汤都喝空了。想着金有谦还在替他看着杂货铺,没在面馆多停留,把自己的面碗刷干净放上架子,悄悄地走了。

刚出面馆朴珍荣就瞅见金有谦把椅子搬到了杂货铺门口坐着,叼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左顾右盼,加上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怪吓人的,跟个讨债的差不多。

往金有谦背包里塞了点零食,朴珍荣把人轰回家吃饭去了。

墙上的时钟指针刚过六点,朴珍荣叹了口气。

哎,这漫漫长夜,还得自己熬啊。

 

除了七点多那阵子街头服装店的老王家小儿子王嘉尔兴高采烈地拉着男朋友过来买了烟,以及八点时有个外地口音的瘦高个儿男孩来问了老金家面馆在哪儿,朴珍荣一晚上再没跟人说过话。

 

“你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

王嘉尔跟朴珍荣是从穿尿布片那时候就认识了,一路打闹长大的发小。镇子小,自从两人双宿双飞,不是,一同努力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之后,见面就不比以前同进同出了。现在大学毕业,朴珍荣回家门口的小学当语文老师,王嘉尔留在省城进了外国人开的公司,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所以朴珍荣打大老远听见王嘉尔兴奋的滋儿哇乱叫时,心里还挺开心的,如果王嘉尔没拉着个陌生男人的话。

“珍荣,给我拿条烟,就我爸最喜欢的那个。”

王嘉尔倒也跟昨儿还见了面似的熟络,穿着锃亮的皮夹克,抵在玻璃柜台上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洋气得不行。

朴珍荣放下了手里嗑了一半的瓜子,没挡住王嘉尔伸向柜台后头拿瓜子的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给他找烟。

“你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王叔王婶都吃完饭了吧?”

“哎别提了,汽车这不堵车了嘛!”

王嘉尔嗑着瓜子口齿不清地回答着。

“怎么,还带个人回来。”

朴珍荣冲王嘉尔旁边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给你介绍一下,可别跟我妈说你先见着宜恩了,不然她得吃醋。这我男朋友,段宜恩。”

王嘉尔昂首挺胸地冲朴珍荣抛了个媚眼,末了还拍拍自己胸口,咚咚两声朴珍荣听着都疼。

这哪是介绍男朋友的架势,分明是介绍大哥吧。朴珍荣嫌弃地摇了摇头。

之后王嘉尔又给段宜恩介绍了朴珍荣,两人握了握手,也算认识了。

朴珍荣望着好友挽着爱人远去的背影,脑海里全是大学毕业那年两人买了啤酒回朴家,醉酒的王嘉尔哭着在同样醉了酒的朴珍荣怀里大声喊着“说好一起走,谁先处对象谁是狗”,朴珍荣再恶狠狠地应一声“狗”。

虽然酒量不佳的朴珍荣和王嘉尔喝断片了,但是多亏了两人的大嗓门,喊得整条街都听到了,街上的流浪狗还跟俩人一唱一和的,这段佳话才得以流传至今。

王嘉尔和段宜恩消失在黑夜里,朴珍荣被冬夜的寒风吹清醒了。

哎,行吧。

 

眼看着马上十点了,朴珍荣即将脱离一个人看店的苦海。一想到能回去泡个脚,然后倒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睡到明天天亮,朴珍荣就恨不得时间过得快点,再快一点。

崔荣宰也是这个时候突然跑来的。

崔家往上倒三代也还是当老师的,崔荣宰从小写作文,老师让写“我的理想”,他就不厌其烦、老老实实地写要当老师。问其原因,小崔自会大声答道,因为我爷爷奶奶是老师,姥姥姥爷是老师,我爸爸妈妈也是老师,那我也要当老师。

从师范类学校毕业后,崔荣宰原本要被分配到隔壁镇上的小学,可回家心切的崔老师拿着申请材料在各个部门跑断腿,总算得偿所愿,跟朴珍荣当了同事,在高年级当数学老师。

白敏珍是崔荣宰姐姐的女儿,还是个舅控,一天到晚黏着小舅舅不撒手。姐姐姐夫倒也轻松,把女儿扔给弟弟,偷得浮生半日闲,过二人世界去了。

崔荣宰晚上带白敏珍下了馆子,想着小孩最近在学校表现好,买了大鸡腿。只是回家路上白敏珍呛了风,闹了一晚上,等到崔荣宰打了热水准备给小孩泡泡脚睡觉时,白敏珍在卫生间哇哇吐了一地。

简单给白敏珍擦了脸和手,然后清洗了卫生间地板,把自己的厚外套翻出来裹上,叮嘱她舅舅马上就回来,便拿起钥匙冲去借朴珍荣的单车了。

 

朴珍荣让崔荣宰先回家带白敏珍出来,再拿上钱,他把杂货铺门关了就立马赶过去。

此时此刻心慌意乱的崔荣宰忙不迭地应着朴珍荣的建议,又转身往家跑。朴珍荣从糖罐里拿了几颗糖揣在兜里,又把裤兜里的零钱掏出来数了一遍,拿了收银台的一张二十,用铅笔往账本的空白处打了借条,匆匆关灯关门。

单车停在朴家的院子里,朴珍荣开了门进去,院子还一片乌漆嘛黑的。

朴珍荣推着车出门,崔荣宰正好抱着白敏珍站在街口等他。

于是崔荣宰抱着白敏珍坐在后座,朴珍荣蹬着车,三人一同向着镇医院赶去,希望急诊还有医生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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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医院的急诊科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医生支着收音机在听音乐广播。

 

“医生!我外甥女发烧了!!”

朴珍荣车还没停稳,崔荣宰就抱着白敏珍下了单车后座,十万火急往急诊室里横冲直撞。

安静的急诊室一时吵闹了起来。

崔荣宰跟着医生后头把白敏珍抱进抱出。小孩病恹恹地搂住小舅舅脖子,脸埋在崔荣宰肩上,小声哼哼,可把崔荣宰心疼坏了。

“荣宰,你抱着敏珍去急诊室坐会儿吧,别折腾她了,待会儿又不小心吹到风。交钱拿药什么的我替你去。”

朴珍荣双手揣兜进门把马上要跟着医生上楼的崔荣宰叫住,下巴朝急诊室扬了扬。

崔荣宰点点头,掀开急诊室的门帘,抱着白敏珍进去找了个空床。

“他交完钱了,我拿了吊瓶就能下去。”

 

医院门口挂的公告牌上写着今晚的值班医生叫林在范。

朴珍荣打量着牌子上端正的证件照,单眼皮,左眼眉上有两颗痣,正经得不苟言笑,发丝顺着耳廓剪得服服帖帖。他总觉着在哪儿见过这位医生。

林在范端着吊瓶和消毒用具又下楼了,走路很轻,只有玻璃瓶和搪瓷盘碰撞时的细微声音,以至于朴珍荣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但他经过朴珍荣身后带起了一阵风,沿着衣缝钻了进衣服里,把朴珍荣冷得一哆嗦。

白敏珍被崔荣宰包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小脸烘得通红,因为着凉流鼻涕,呼吸声也比平时重了。崔荣宰把白敏珍的手从被缝中伸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任由林在范处置。

“这位……舅舅?我只是要打个针,你这么紧张会吓着小孩的。”

看着崔荣宰口中念念有词哄着白敏珍的样子,林在范无奈地叹了口气。

“敏珍乖乖睡一觉吧,睡起来就会好了。病好的小朋友,朴老师有糖果奖励哦。”

朴珍荣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林在范走了进来,把口袋中的糖果拿出来晃了晃,放了一颗在白敏珍手里。小孩的手努力攥着拳头。

所幸白敏珍的血管不算难找,吊针的针头一下就戳了进去。林在范给白敏珍多贴了两条医用胶布固定好针管,示意崔荣宰可以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了。

崔荣宰把手搓热,然后顺着被缝伸进去给白敏珍捂针管,试图让药水打进来时不要太凉了。

朴珍荣把崔荣宰搭在床边的外套给崔荣宰披上。

“没事了,打完针就好了。我在外面等等你,到时候送你们俩回家。”

“会不会太麻烦了,朴叔朴婶他们……”

“我爸妈回乡下了,大姐二姐也不在家,没事的。打针很快的,你赶快趁这会儿休息一下,等等回去还要照顾敏珍呢。”

朴珍荣揉了揉崔荣宰的脑袋,出去了。

 

刚安顿好白敏珍,医院门口又响起了呼唤医生的声音。

“医生!我朋友积食了!”

朴珍荣探头一看,是八点那会儿来问路的瘦高个儿,在金有谦的搀扶下捂着肚子虚弱地向亮着光的急诊室走来。

看金有谦扶得吃力,朴珍荣也站起身去帮了一段路。

“原来是你朋友啊,他晚上还来问过路。”

林在范替瘦高个儿诊治的时候,金有谦就趴在门边上看着,朴珍荣坐一旁无聊得很,于是搭起话来。

这才知道瘦高个儿是金有谦最近新交的朋友,在王嘉尔家的服装店打工,外地人,叫王斑斑。

“是斑斑!!哎哟喂医生您轻点儿……我疼……真疼……”

里间的病号不满意金有谦的介绍,挣扎着纠正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啦,是王叔王婶喜欢斑斑,说嘉尔哥总是不着家,想着把斑斑当儿子养,就叫开了这个名字。斑斑心里虽然很感谢王叔王婶,但是对名字什么的很介意哈哈哈,他说这件事还没经过妈妈同意呢,不能随便乱叫。”

金有谦看朴珍荣一脸疑惑,走过来小声地解释着。

“今晚也是,他赶不回家过年,我就让他下了班过来我家吃面。这不,嘉尔哥好不容易回到家了,王叔王婶关了店,小斑这才下了班。估计是我爸妈看小斑太瘦了,给煮了一大碗面,又是肉又是蛋,还把当时剩的那点肉全煮给他了。小斑也是单纯,性子直,明明吃不下还硬塞。结果现在积食积得躺在里头了。”

正说着,诊治结束了,林在范先出来去药房拿药,斑斑跟在后面揉着肚子走着,脸色比之前好些了。金有谦赶忙迎上去扶着。

林在范装好药,写上服用次数,递给斑斑,嘱咐这两天少吃点,别剧烈运动。

谢过林在范,金有谦和斑斑互相依偎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

夜色更黑了一点,朴珍荣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发呆。

 

“你还要等他吗?”

林在范把盛了半杯热水的搪瓷杯塞在朴珍荣手里,问。

“嗯,等等吧,反正我回家也一个人。”

朴珍荣仰着脑袋看向急诊室里,崔荣宰困得脑袋快垂到白敏珍被子上了,一只手依然给白敏珍捂着针管,另外一只放在被子上的手还轻轻拍着。

“应该很快吧?”

朴珍荣指了指睡着的一大一小,轻声问林在范。

“先开了一瓶小的,但怕打太快孩子受不住,针速调得慢。怎么着……估计也要过了零点吧。”

林在范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算着针水时间。

“嗯。您……也要值班吗?”

朴珍荣看林在范双手十指紧扣,撑在膝盖上抵住额头,闭目养神。

林在范的肩很宽,医院统一发的白大褂显然有些不合身,肩线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这件衣服撑开。里头是一件厚实的高领毛衣,跟公告牌上的证件照不同,林在范发尾新长出的头发调皮地戳在毛线的间隙中,拱起不规律的弧度。

看着这个背影朴珍荣才恍然反应过来,他是在哪里见过的林在范。

 

北方的冬天来得迅猛,第一场雪下得猝不及防。

那天朴珍荣是被冻醒的,从暖和的被窝里抬头,窗台边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还能听到门外小孩子们兴奋的叫声接连不断地传进来。

学校来不及烧足够暖气,有些家长便给孩子裹了好些件大衣,一件一件又一件的。尽管暂停了几天的室外活动课,可仍是挡不住孩子们趁大课间出门玩雪的心。原本室内外温差就大,加上孩子们跑到一脑门汗吹了风,因为暖气而窗门紧闭的教室极易把感冒因子传染来传染去,那阵子接二连三地有孩子感冒发烧。

最后是学校不得不去镇医院请了专业人员来做消毒杀菌措施,还有医生做了科普教育的讲座。

来做讲座的医生,就是林在范。

朴珍荣那时候刚下课,抱着教案穿过走廊,目睹了林在范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动弹不得的惨状。

“叔叔!你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衣服呀!”

“叔叔!你打针也很疼吗!呜呜呜呜……”

“叔叔!感冒要多久才可以好啊,我好想念小花……”

“叔叔!”

林在范不是个善于跟孩子打交道的人,此时此刻挠着脑袋茫然地接收着孩子们古灵精怪的提问,却不知道要从哪一个问题回答起比较好。

“马上五点半了,你们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吗?”

朴珍荣站在人群边缘大声叫着。

听到“回家”二字的小学生们,纷纷又火速散开了,人挤人地回了教室,开开心心地收拾好作业本和文具。偌大的走廊只剩下了林在范和朴珍荣两个人,好像刚刚那场闹剧是个错觉一般。

“谢谢。”

林在范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整理着被孩子们挤皱的白大褂,仔细地把圆珠笔别在白大褂口袋边上,到处拍一拍,抬脚要走。

朴珍荣本意只是解救一下困在孩子堆里的年轻医生,脑子里横冲直撞的全是二姐今晚要带男朋友回家的消息,臭脾气小舅子正在盘算着折磨未来姐夫的一百种方法,无心和这位医生多聊几句,搂紧了怀里的课本也匆匆走了。

 

朴老师托记人功底的福,他才靠着林在范的背影重新在脑海里挖出这位匆匆过客的记忆。

“噢!是你,来过学校的医生。”

朴珍荣对着林在范的后背小声说着。

“怎么,你终于记起我了?”

耳尖的林在范捕捉到这一句细微的话语,直起身和朴珍荣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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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在范比朴珍荣年长三岁,医校毕业后分配到朴珍荣所在镇子的镇医院工作。

本来担心会离家太远的林在范,看着分配结果上隔壁镇子的医院,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至少回家还算方便,他就不强求更多了。

 

医生的工作繁琐又辛苦,每天接触的都是生老病死,不够发达的医学技术面对很多病痛都无能为力。

林在范尽管习惯了医院里哭天喊地的情形,可是和前辈一起熬了彻夜依旧不能从死神手里抢回生命,偶尔也会感到痛苦和绝望。于是林在范到了下班时间却不愿回宿舍,抱着病例长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某天被师父发现后,师父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徒弟带出医院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镇医院大门正对着中心街道,顺着街道往下走,师徒俩最常去的便是金家面馆和朴家杂货铺。

面馆最先是师父带着去的。

林在范本就是爱吃面食的人。来了镇医院小半年后跟着师父出了趟巡诊,去回访几个病人。等回访结束天都黑了,回医院食堂也过了饭点,师父便自作主张掏了钱,带林在范搓了馆子。

一问徒弟喜欢吃什么,徒弟说吃面,师父立马乐呵呵地奔老朋友家走。

师父和林在范在面馆角落找了处小桌子坐了下来,放暑假在家帮忙的金有谦笑盈盈地迎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在范问要吃点什么。

林在范慌张地看了看桌上立着的餐牌。

“就这个,这个汤面吧。”

金有谦“嗯”了一声,钻进后厨报单去了。

而杂货铺也是同一天,吃完面后散步到街对面,师父在老朴家给林在范买了支冰棍,自己挑了根棒棒糖。

“烟瘾犯了?”

老朴看着师父在货架上乱飘的目光打趣道,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叼着棒棒糖催促林在范往回走。

把徒弟带着走了一回,师父打后碰上夜里要值班,偶尔也会差使林在范捧着饭盒去老金家打碗面果腹,再去老朴家带盒薄荷糖提神。

金有谦放了假还会在面馆帮忙,朴珍荣的大学假期大多都留在省城的福利院当义工,林在范替师父跑腿跑得再勤快,也只是在长辈们面前混了个脸熟,知道他是师父的徒弟。

 

林在范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朴珍荣,也是因为替师父跑腿。

抱着两个饭盒走到面馆,面馆里人还熙熙攘攘,林在范站在人群的末尾,都看不见收银台在哪儿。默默地等了好一会儿,前面结账和打饭的人走了,林在范这才捧着两个饭盒乐呵呵地挤到收银台,跟金婶说打两份面。

“小林今晚又值夜啊?”

金婶伸手捏了捏林在范的胳膊,心疼地说着。前两年来时还是怪壮实一小伙子,眼看着越发消瘦,金婶倒是担心这还没熬成业务骨干,反而先把身体熬坏了。

“嗯,有个病患情况比较严重,今晚很关键,熬过了就有希望,所以打算跟师父一起留在医院里待命。”

林在范吃着金婶塞在他手里的橘子,陪她闲聊几句。

等面的时间里林在范又去了趟杂货铺。

“朴叔,我来买糖了。”

收银台后仰起的脑袋却不是平日常见的朴叔。

“我爸出门了,现在我看店。你要什么糖?”

年轻男孩还未察觉钢笔墨水蹭了脸,放下笔正要站起来去给货架上给他找糖。

“我自己来吧。”

朴珍荣闻声又老实坐了下来,继续翻看手中的书本,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结了账,林在范转身要走回面馆前,还是没忍住跟朴珍荣说——

“你脸上画了墨水。”

“嗯?”

朴珍荣伸手胡乱抹着,抹完又看看手,几番来回也没擦干净。

“这里。”

林在范捏了捏朴珍荣的脸颊,把最后一点抹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笨蛋。

 

朴珍荣毕业之后出现在杂货铺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朴叔看店时朴珍荣基本沦为苦力,要么是把新进的货物搬上货架,要么是捧着本子穿梭在货架间清点。

见林在范来还会多看几眼朴珍荣,朴叔还开始向林在范介绍着自己骄傲的小儿子,不过每每总会被货架后面红耳赤的朴珍荣呵止。

“哈哈哈这孩子就是面皮薄啊。”

朴叔一边给林在范找零钱一边偷偷跟他说。

至于朴珍荣的职业,是听路过的小孩子大声叫着“朴老师”知道的。

林在范自认生来长了副小孩子不乐意靠近的脸,总是讨不得小孩子欢心,长大后更是做了小孩子最害怕最讨厌的工作,看到朴珍荣能和小孩子自在相处,心里难免生出几分羡慕。

攥了糖,谢过朴叔,林在范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叮嘱小孩不要吃太多糖的朴珍荣,瘪了瘪嘴回了医院。

 

直到林在范主动担下去学校讲解防感冒常识之前,林在范都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没在朴珍荣的世界里正式上线。毕竟每次去杂货铺碰见朴珍荣,这人都一脸冷漠地招待他,该拿什么拿什么,找完零钱就埋头写教案,多一眼都不看。

不过去了学校似乎也是徒劳无功,没见到朴老师,反倒给一群小鬼头团团围住,问个喋喋不休,林在范一个脑袋两个大。

发现来救场的人是朴珍荣,林在范是又惊又喜。没准备好开场白,林医生想着不如就这样冷酷一把,直接走人算了。

可单方面跟朴珍荣较真的人是他,狠下心耍冷酷的人是他,最后站在台阶上扶着把手悔得肠子都青了的人也是他。

哎,朴珍荣,你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心。

林在范在办公桌旁挂的月历上找到日期,用红笔悄悄打了一个叉。

今天也没跟朴珍荣说上话!

 

时光匆匆,又到了辞旧迎新的年末。

师父老早打算好了要陪妻子回趟娘家,连着回了两年的林在范就这样被安排上年底的夜班。医院里空荡荡的,本就没几个人,等到了深夜,人就更少了。

林在范支着收音机在急诊室里听着广播,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着。

“医生!”

被呼唤起来诊治时,林在范多少带着点认命的成分。

不过看到紧随崔荣宰和白敏珍而来的朴珍荣,林在范忽然觉得生活对他还是挺好的。

朴珍荣难得地跟他说了话,还记得他是谁,虽然还是一个月前的那次见面,但是林在范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新的一年要开始新的努力,要早日拿下朴老师,林医生在心底给自己暗暗打气。

 

门外响起了新年的钟声,有孩子跑到街上放起了鞭炮。

朴珍荣给吓得抖了一抖,惊恐的兔子眼直愣愣地看向林在范。

林在范把攥在手里很久的糖果递给朴珍荣。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们的故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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