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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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丨水星记

#天文学家笔 x 导演荣

#短篇完结 / 万字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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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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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结束,迎来两个月的暑假。朴珍荣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再开学就是本科的最后一个学期,课程安排得不多,往届学生都会把重心放在毕业课题上。导演系向来是艺术学院里毕业项目的最难,要求学生从写剧本到后期剪辑一手包办。

经历过期末榨干的朴珍荣脑子空空如也,挖不出一点灵感。何况比起打开电脑继续工作,朴珍荣觉得倒好时差续命更重要。所以当段宜恩和崔荣宰兴致高昂地约着一起去附近玩几天采风时,他选择了在租处睡觉调整生物钟。

睡到黄昏前才起,简单洗了个澡,朴珍荣穿着朴素的短袖短裤,拿上钥匙手机和月卡,抱着胶片相机出了门。

按照记忆摸索到阿斑的餐厅,坐在老位置上吃了份青木瓜沙拉。阿斑依然和之前一样忙碌,作为绿街上最出名的泰国菜,不管什么时候推开门都是人满为患。没打扰飞奔在后厨和大厅之间的阿斑,朴珍荣把美元垫在盘子下,静静地离开了。

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朴珍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时而举起怀里的相机抓拍一张突然很有想法的瞬间。

天空由蓝向黑渐变,快要看不见地平线边缘的那一抹黄色。朴珍荣仰着头照了一张,他是真的很喜欢天空,各时各式的,各色各样的,没有理由。

草坪上飞着萤火虫,是夏天夜晚的标配。荧荧火光疾驰上升复又熄灭,微不足道也竭尽全力。朴珍荣一直想拍一次萤火虫,可惜每次遇见都没带对装备,只好认真欣赏,悻悻而归。

晃到教育学院最著名的路灯时,朴珍荣忽然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听不真切,旁边还有三三两两的外国人结伴而行,向声源走去。朴珍荣虽然已经在I大读了快四年,却也只能认得艺术学院、租处和绿街。

他决定跟着人流去看看。

 

每周五晚上九点,是学校天文台的开放时间。

暑假来I大交流访学的团队很多,朴珍荣周围此起彼伏的全是说中文的声音。朋友里王嘉尔和段宜恩都是中国人,平时私下交流仍然是英语为主。朴珍荣只能在两人和家人打电话的时候才会听到一些中文字词,但现在听见的话好像又和王嘉尔说的不太一样,大概因为王嘉尔说的是粤语吧。

朴珍荣在人群里穿梭,庭院里的三个望远镜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脸上是迫不及待的期待。他想看看唯一一幢三层圆顶建筑要怎么进去,四处寻找着入口。

正要踏上台阶,就有人打开最顶层紧闭的门,从里面一边聊着天一边出来,朝朴珍荣刚上来的地方走。朴珍荣逆着人潮,站在天台走廊不知所措。

“这边是出口,今晚人多,请不要堵塞在这里,跟着前面的人往下走。”

混乱中,忽然有只手拍拍朴珍荣的肩,跟他轻声说着话,英文咬字清晰有力,嗓音低迷。

朴珍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转身把门关上,以为朴珍荣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顺便还礼貌地指示了下楼方向。黑暗中,朴珍荣只能凭借着昏暗的路灯看见他嘴角上扬的笑意。

转了一圈,看到另一个楼梯,上面零零星星地站了一队人,有说有笑。朴珍荣跟在队伍的最末尾,举起相机拍了一下庭院。

跟着大家走过曲折的阶梯,穿过摆满了观察设备的房间,朴珍荣总算进了最顶层的门。里面有个非常大的天文望远镜,需要趴在梯子上才能观察。朴珍荣之前入学时就听说过学校的天文学院装备很不错,值得去看一回,没想到到现在了才第一次来天文台。

不是天文学院的,也算不上什么天文爱好者,除了喜欢看星星和日出日落,有空没空拍一张天空,朴珍荣对天上的事情提不起更多的兴趣。他站在人群中听着天文台负责人讲解即将要观察的星体,也只听进了只言片语。在冗长的介绍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Jupiter”,嗯,知道了,是木星。但要问朴珍荣观察木星的什么,为什么观察,如何观察,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讲解完,大家开始有秩序地排着队爬上梯子观察,朴珍荣也随着大流一步一步往前挪。

凑到镜筒前眯着一只眼左看右看,朴珍荣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很快又从梯子上下来了。

站在一旁的负责人问,很神奇,对吧?

别人惊叹的情景见得多了,朴珍荣也懂有样学样地点着头,眼里挤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又往门口走去。

 

门半开着,外面就是刚刚朴珍荣恰巧上错的楼梯。

朴珍荣站在门后,俯视着通往天文台的小路。有些来得早的中国学生,把每一个望远镜都看了一遍后,聚集在小路分叉点的路灯下聊着天。

“唉,看什么看啊,明明什么也看不到。”

朴珍荣的自言自语不自觉换成了韩语模式,小声地嘟嘟囔囔。

“噗。”身后传来一句笑声。

朴珍荣警觉地回头看,是上一回走错路让他下楼的那个男生。

他离朴珍荣有着四分之一弧线那么远,站在走廊的另一边休息,手里拿着包软糖,正伸手进去捏了一颗出来嚼。

“吃吗?”

那男生向朴珍荣走来,伸出软糖包装袋,开口正对着朴珍荣。说的是韩语,还用的是非敬语。

朴珍荣拿了一颗,点头说了谢谢。用的也是非敬语。

“韩国人吗?”男生并肩站在朴珍荣身边,顺着朴珍荣的视线看向楼下。

“嗯,在I大读导演系。”朴珍荣想了想,主动伸手,“朴珍荣。”

没料到朴珍荣的下一步,那男生正好又在糖袋里掏糖吃,急忙把手里的软糖塞进嘴,在裤子上胡乱拍了拍手,回握住朴珍荣。

“天文学院,林在范。”

 

林在范说要带朴珍荣去庭院。

“刚刚教授用英文讲解的,里面还掺了不少专业术语,可能对纯粹好奇的人来说还是挺难理解的吧。”林在范蹬蹬蹬踩着台阶下了楼,朴珍荣跟在后面。

“这几个小望远镜今晚看的星星还是比较好辨认的。”

林在范踮起脚环顾了一圈,拉着朴珍荣走向了最里面的望远镜。

“看到双子星了吗?可能有一颗比较暗一点,就在旁边,你稍微转一下。”

圆形视野中微亮的两个点,保持着遥相呼应的距离,默默陪伴在彼此身边,却也不显得疏远。双子星生来就是如影随形的一对,从不害怕孤单,朴珍荣不知怎的还有点羡慕。

“这颗星星还挺亮的,不过有点远。你看到它周围的光晕了吗?是不是很美。”

下一个望远镜里的是遥遥夜空中明亮又渺小的一点,映出的光晕圈像是拍糊的胶卷底片,让小星看起来大了半码。

林在范站在旁边和负责调整望远镜视角的女生聊天,朴珍荣认真地蹲在望远镜前看得专注入神,根本听不见两人说的话。

最后一个看的是月亮,访学团的学生已经跟着带队老师回了住处,此时天文台只剩下在楼上锁门的教授,以及在庭院的他们。

怕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教授招呼几个女生先行离开,并且叮嘱林在范走时把院子里的三台望远镜整理好。

林在范调好角度,朴珍荣俯下身来看。

“我的妈,这么亮的吗。”

朴珍荣第一眼就被照得往后缩了一下。

“哈哈哈对,用望远镜看月亮真的很亮,毕竟它是个肉眼可见的星星啊。”

没事先和朴珍荣说明,这也算是林在范意料之中的反应。

“认真点看,你还能看到月球表面的坑坑洼洼呢。”林在范把另外两个望远镜锁好,又走到朴珍荣身边。

“不行,太亮了,晃得我眼疼。”朴珍荣放下镜筒,等林在范来把最后这一个锁上。

“给你。”朴珍荣看星星期间托付给林在范的胶片机,现在又还了回来。

“你喜欢用胶片机拍照?”

“偶尔吧,胶片机拍出来的效果很好看,但不会经常用。拍作业的话还是会用专业相机,教授要求还挺高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走到了天文台小路岔口。

“你往哪边走?”朴珍荣认真地回忆了自己是怎么逛过来的,指了个方向。

“那正好,我也是,一起吧。”

 

“所以天文学院平时就看星星看月亮吗?”朴珍荣小心翼翼打破着沉默。

“不全是吧。其实我的研究方向是天体物理,偏理论性,不是什么小说剧情中整天捧着望远镜看天空的浪漫学者。”林在范耐心解释着,“我们学的是些关于宇宙的诞生和演化,星体质量和它们之间的引力,诸如此类的。”

“那你今晚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呢。”

“因为我很喜欢天文学啊,尽管我不主修。我觉得比起冰冷的数据,它们的故事更令我好奇和向往。”

“故事?星体的故事?”

“对。我看过一篇科普类的专栏文章,叫《才不要当强光下的小透明》。我还记得作者结尾的那句话是‘宇宙中不存在一颗没有故事的星星’,看的时候觉得很受触动。”

宇宙中不存在一颗没有故事的星星,朴珍荣反复把这句话念了好几遍。

别看空旷的银河系里数以亿计的星星,在黑暗无垠的宇宙中机械性按着轨道永恒地行走,不知疲倦,不会停休。朴珍荣曾以为天上的那些萤火点点,如同飞在八千里高空上触摸舷窗似的冰冷,寂寞地日复一日过着,直到能量耗尽的那一瞬间,消失即永生。

朴珍荣的艺术细胞受限于陌生的知识领域,所以他没想过,原来科学也能如此动人。

不知不觉走到了I大4区,绕过一大片树林就能看到几幢新修的独居公寓,不少外籍教授和学生都住在这儿。

“我到啦。”朴珍荣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停下,准备和林在范道别。

“这么巧,我也住这里。”林在范惊愕的表情告诉朴珍荣,他是真的不知情。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我在1号楼6楼,有空来坐坐。”林在范笑着说。

“行,有空一定去。”朴珍荣歪头应着,单手拿着胶片机,另一只手插兜,“4号楼3楼,以后就是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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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我仰望群星写作,我无意中明白了,我也被写下。就在这非常时刻,有人费力地拼读我。”

——奥克塔维奥·帕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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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成了天文台的常客。

或者应该说,朴珍荣成了林在范的常客。

 

身处异乡总会对同胞格外亲切,林在范又是个热络的人,出入公寓碰见朴珍荣时常是主动打招呼的那一方。一来二往,原本脸盲不记人的朴珍荣也能在路上认出林在范的身影。

但他们只会在公寓楼下相遇,到了公交车站两人站在对立面,一个往东去天文学院,一个往西去艺术学院。

放暑假的I大校园静悄悄的,还剩这些忙着做项目和申请学校的准毕业生,往返于实验室和图书馆,行色匆匆。

段宜恩和崔荣宰采风回来了,抱着十几桶胶卷在艺术学院的暗房里待了一整天,把照片全数洗出,铺了足足半边地板,朴珍荣推开门脱了鞋子发现无从下脚,只好迈开大步跨到懒人沙发上蹲着。

和朴珍荣最大的不同是,崔荣宰喜欢拍人像,所以地上的几百张照片里,七成都有人出现。

“珍荣你看这个。”崔荣宰举起一张。

深夜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人,整齐的西装革履,皮鞋也擦得反光锃亮。手里揉着一团汉堡包装纸,脚边倒了杯空可乐,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肯定很累吧。”朴珍荣接过照片细细看着。

“不管人前多么光鲜亮丽,到了喧嚣褪去华灯初上,还是要面对一个人吃的晚饭,和无灯等你回的家。要把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肯定很累吧。”

抓拍的这一瞬背后有什么故事,仅凭一张定格说明不了什么。但比起刨根问底的侦探思维,朴珍荣和崔荣宰更愿意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给它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怕与正确答案相去甚远。

“还有这个。”崔荣宰挑挑拣拣,又拿起一张。

这俩人采风还跑去看了个展,一对老夫妇坐在画前的长椅上,背对镜头,老先生手里还拿着份展览介绍的册子。

“你猜猜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总不会只是看展这么简单的回答吧?”

“老先生当时在给太太读作品介绍。”段宜恩揭晓了谜底。

“那那张呢?”朴珍荣努力用脚尖指着一张照片,段宜恩看他的样子实在滑稽,站起身去伸长手去捡。

“就,如你所看。”崔荣宰递过来,耸耸肩。

雨天的公交车上,窗户被打湿,车内开了空调,玻璃上蒙起了一层雾水。小男孩趴在窗边,用手指作画笔,将窗户当画纸,涂涂抹抹。

崔荣宰说过,他觉得人类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物种,你永远不知道你此刻遇见的这个人,你目睹的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对他的人生轨迹造成了什么影响。所以崔荣宰喜欢拍人,喜欢把毫无关联的人联系在一起,构建着他的虚拟世界。

朴珍荣突然想起林在范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那星星会有什么故事呢,宇宙会有什么故事呢。

星星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生离死别吗。

 

再一次在楼下碰到早早出门的林在范时,对方正在用喝空的牛奶盒瞄准垃圾桶。

划过悠长的抛物线三分入框,听到叫好的口哨声,林在范才发现站在身后的朴珍荣。

“这么早。”林在范看着朴珍荣背着熟悉的电脑双肩包正要往公交车站走。

“嗯。你今天要去天文学院吗?”

“对,教授要验收研究项目的中期成果。”所以林在范也难得地带上了笔记本。

“介不介意我旁听?”

“好啊,那一起走吧。”

教室里坐了三四个人,教授在第一排正襟危坐,手上拿了一叠打印好的资料,中间夹杂了几张评分表。

朴珍荣跟着林在范坐到了第四排靠走道。

汇报很顺利,朴珍荣自动略过了PPT上的公式和推导过程,认真分析着几组项目的成果,然后一本正经地和林在范说他觉得他的照片最好看。

林在范失笑。

“走吧,换个教室,带你看点别的。”

林在范随便找了间没锁门的空教室,打开电脑连上投影仪,翻出存档的观察记录一张一张放给朴珍荣看。

朴珍荣发现林在范比他想象中还要热爱天文学,每一张照片是哪一次观察哪颗星体,和上一次观察相比它有没有什么变化,他都能说得明明白白,如同是在分享家里弟弟妹妹的成长日记。

“这是水星。”林在范停在了一张深灰色的星体图片上。由于光照角度,照片上的星球并没有呈现完整的形态,还有约五分之一的部分隐藏在黑暗下不得而知。

“看起来好像月亮啊。”

“这是我最喜欢的星星。”朴珍荣看向林在范,屏幕上黯淡的球体,在他眼里闪着光。

“为什么?不应该挺讨厌的吗,水星逆行什么的。”

“但是并不是只有水星才会逆行,金星、火星、土星也会逆行的,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却好像把所有的霉运都推给了水星。”林在范低声反驳。

“水星是太阳系八大行星里离太阳最近的一颗,也是最小的一颗。它拥有着最快的运行速度,在遵循开普勒定律的条件下,绕太阳公转两圈的同时也自转了三圈。对我来说它意味着高度自律和永不歇息。”

“你觉得它跟月亮长得像,是因为水星没有真实的大气层,它被由太阳风炸飞表面的原子形成的稀薄大气所包围,地表上有的全是撞击坑、山脊峭壁和环形山。”

朴珍荣静静听着林在范说水星,话语间的温柔音色像是在介绍亲密爱人,原来科学家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但水星也是八大行星里,唯一一个孤独星球。它连天然卫星都没有,就更别提像冥王星那种有着庞大狂热粉丝群的星体了,远不及九牛一毫。它就这样,围绕着太阳转啊转,周围连一个支持陪伴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它这么小,我们能用望远镜看得到吗?”

“能,但是很不容易。它离太阳太近,敌不过那束巨大光源,北半球只能在凌晨或黄昏的曙暮光中才能看见,而且即使是最亮的时候也很难看清,摄像机也很难。”

林在范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你要是想看,下次天文台再组织露营观察,我可以带上你。”

介绍告了一段落,林在范开始一点点收拾东西,朴珍荣在旁边等。

“在范,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朴珍荣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

“信。”

“为什么?”科学家难道不都是无神论者吗?

“你想想啊,对于别的星球来说,地球人,不就是外星人吗?”

林在范说得淡定又理直气壮,朴珍荣认真思考了感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渐渐地,朴珍荣开始习惯每周五晚去天文台报道。

后来有次林在范午觉睡过了,醒来已经是晚饭点,饿得饥肠辘辘,躺在被窝里回复了朴珍荣的短信,说自己刚起。朴珍荣下一条短信来得很迅速,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作为回礼,朴珍荣带林在范去了阿斑的餐厅。

推开门时阿斑正好站在收银台给客人结账,看到朴珍荣进门,说位置给你们留着呢。

坐在窗边,趁朴珍荣和兼职生点单的间隙,林在范眼神往阿斑身上瞟了好几回。

“珍荣,这个阿斑是不是三年前拿了艺术学院电影节短片部门新人奖的那位?”

“对,他全名叫Kunpimook Bhuwakul,我们私底下叫他阿斑,因为他大一入学自我介绍时说昵称是BamBam。这么说,你还看过那届电影节?”

艺术学院每学年两大招牌活动分别是三月的话剧节和九月的电影节,以体裁和篇幅再细分不同组别。电影节通过线上报名和递交作品,经过评委会海选,每组留下五位候选人的作品,在艺术学院的影院轮流播放一周。I大的学生可凭ID卡领取一张选票,每组限选一个,最后投票占70%,评委会海选打分加权平均后占30%,总分最高者成为本组获奖人。同时,每组获票数最多的作品当选人气奖。

当年朴珍荣和阿斑都参加了短片部门新人组选拔,最后一起进了投票环节。艺术学院选择了最传统的纸质选票,于是朴珍荣和阿斑每天路过艺术馆总在门口远远地看一眼,看看选票箱今天有没有一层厚厚的选票,幻想着里面有多少张上面的对勾打在了自己名字后的方框里。

颁奖晚会两个人坐在台下紧张得不行,播完入围名单后大屏幕上投出了五位候选人的实时拍摄,阿斑和朴珍荣看着被放大几十倍的自己,更紧张了,嘴角尴尬地扯着笑容。

那晚阿斑一举拿下了新人奖和人气奖,光是投票就甩了第二名的朴珍荣一百多票。

阿斑的确很厉害,剪辑得行云流水,比他还会踩乐点切换镜头。朴珍荣心服口服,站起来抱住阿斑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嗯,我大一还挺常跑艺术学院的,不是经常有半价电影嘛。有时还会碰上你们排练,我觉得很有趣。”菜上桌了,林在范挖了一大勺热腾腾的糯米饭,还在上面放了块冰冻芒果。

“看来阿斑的军功章也有你一份。”

“没有,我投的是另外一个人的票,我更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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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可凝望一轮崭新的冰河纪,也不愿目睹这些司空见惯的场面生生不息。”

——珍妮特·温特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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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林在范说天文台要组织去附近的山边观察星星,朴珍荣知道之后也收拾背包一同前往。

见面时林在范的巨大行囊让朴珍荣吓了一跳,一问,里面装着望远镜和电脑,还有衣物和睡袋,手上提着的是借了师兄的便携帐篷。

坐了长途大巴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大家各自搭好帐篷,在周围支起几团篝火,铺好睡袋。林在范蹲在地上调试望远镜,朴珍荣在旁边摆了个小三角架,架着相机设置延时摄影。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朴珍荣抱起宝贝胶片机打算到处拍黄昏。

落日顺着山脊慢慢滑下,直至最后一抹黄色也消失殆尽。

是夜幕降临了。

朴珍荣转身打算往回走,远远看见他们俩的帐篷在帐篷圈的最外围,离烧得正旺的那簇篝火最近。林在范在帐篷门上挂了个油灯形状的夜灯,正努力地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余光瞥见朴珍荣身影越来越清晰,林在范站起身问。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我也带了很多零食,我们坐在帐篷里面吃吧。”

师兄的帐篷是单人用的,睡两个大男生略显勉强,林在范打开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向了朴珍荣。

朴珍荣倒摆摆手毫不在意,说自己第一次野外露营,睡近点还挺有安全感的。

帐篷里刚好摆下两个睡袋,另外一个是林在范抢了金有谦的。金有谦因为突然重感冒不得不在学校休养生息,缺席了这次观察活动。

“你睡我的,我睡有谦的吧。这孩子见外,不肯让生人睡他的睡袋。”朴珍荣点头应允,脱了鞋一脚踩上。

不同于有经验的林在范,朴珍荣背包里带的零食就真的是占地方又不顶饱的零食,薯片,饼干,应有尽有,哗啦啦地倒了一摊,还招呼过路的同学一起吃。林在范叹了口气,心想幸好自己的面包有准备朴珍荣那份,不然两个人估计半夜饿得睡都睡不着。

“看看,这是你喜欢吃的那款软糖。”朴珍荣精确地从一堆包装袋中抓起压在最底下的那个,得意地向林在范炫耀。

边吃零食边聊天,等待星星出现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过去了。

按照教授的估算,要等到后半夜才能看到此次观察的主要星星,大家都在自己的帐篷里补觉,准备在观察前先休息一会儿。

“珍荣快来看。”林在范偶然一次看望远镜,竟然在视野里发现了水星。

“看到那个圆圆小小的球体了吗,如果你再往上抬抬还能看到北斗七星,那个特别好认对吧。”朴珍荣凑在望远镜前努力地辨认着那颗不太发光的圆点,林在范拿起朴珍荣放在背包侧的胶片机,试图拍一张留念。

但那对古老的机器来说还是太勉强了,林在范透过胶片机,只能看到茫茫一片黑色。

“水星……是真的很好看呢。”朴珍荣小声地喃喃自语。

熬到后半夜,林在范还能保持清醒,朴珍荣早已哈欠连天。

观察完星星,往篝火里添了新柴,大家互道晚安,又再次睡下了。

林在范确认好帐篷拉链,给朴珍荣收了收紧睡袋的束口绳,以免漏风,也在他身边躺下。

朴珍荣困得抬不起眼皮,翻了翻身,卷着睡袋挪到林在范旁边抵着他睡。

“在范,我毕业设计的剧本写好了,下次有空了讲给你听听吧。”

林在范迷迷糊糊地听到旁边人说了这么一句。

“好啊,我很期待。”

 

那是一个有点俗气,又不按常理出牌的故事。

朴珍荣选了一个生下来便不会说话的男孩作为主视角,记录着他人生中本该最闪耀的十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着学,认真完成学业,经历了些坎坷但也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可他骨子里依然有着与生俱来的自卑,他日复一日地穿着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想要做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后来,他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人,挖掘着他身上渺小又坚定的闪光点,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与包容,不遗余力地称赞夸奖他,告诉他是有多珍贵,有多可遇而不可求。在他的陪伴下,那个男孩变得越来越自信,即使走在街头仍然是掉进人群就找不出来的普通人类,他也知道自己的独一无二。

朴珍荣在剧情的关键点引用了很多天文学知识来推动故事发展,对林在范来说是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冒着缩小受众面的风险也要这么做,林在范觉得朴珍荣对天文学的热爱越来越像他。

虽然认识时间还不长,但是林在范已经带着朴珍荣看过十几部有关天文学的纪录片。朴珍荣按照记录事件的时间线满满登登地列了一长串,记在剧本手稿的最后一页。林在范翻开时还看到朴珍荣把每部纪录片的标题用记号笔涂红,下面标着给予朴珍荣的灵感点。

剧本封皮的题目删删改改,林在范看着朴珍荣改过的每一次痕迹。有时只是改动一个字,朴珍荣也执意将上一个通通划掉,重写一遍。最后定稿的题目已经被挤到角落里,朴珍荣拿黑色水笔用力地画了十几个圈,让它在凌乱草稿中更加显眼。

叫《水星记》。

还搭配了一首相同题目的中文歌,附在每句歌词下的英文是朴珍荣用请吃阿斑店里的招牌菜软磨硬泡王嘉尔亲自翻译的版本。

当初无意中在王嘉尔手机里听到旋律就立刻喜欢上,听着王嘉尔耐心解释着歌词大意,加上林在范说过的水星,朴珍荣对这首歌的喜爱更添三分。

“觉得怎么样?”对着潦草的分镜稿讲述完自己的剧本,朴珍荣满怀期待地问这场上唯一的听众。

林在范还没开口说什么,先笑了。

“朴珍荣,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叙事手法还和三年前参加电影节时交出的《Stardust》一样。”

 

大一那年艺术学院的电影节广告在I大铺天盖地,林在范在上课的路上被同学猝不及防塞了宣传单。

周末正好有空,林在范把宣传单叠好塞进背包最外层,又急忙往教室赶。

等到他去艺术馆的影院看滚动播放的候选影片,已经是投票的最后一天,来的人寥寥无几。在入口处登记了学号和姓名,领了选票,林在范找了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坐下。

虽然不乏表现力极佳拍摄手法创意十足的影片,但是在林在范看来,新人组和非新人组的水平还是有一定距离。非新人组他不知如何选,新人组他也不知如何选,像个挑剔的美食鉴赏家,有着极具特色的个人取向。

短片部门新人组最后一个是《Stardust》,讲述了男孩的成长史,导演挑了最具代表性的几个阶段来呈现。呱呱坠地,蹒跚学步,情窦初开,打拼奋斗,中年而立,垂垂老矣。衔接每个部分的过渡段,恰好用的就是一天里不同时间的天空,从朝阳到晌午,从日落到夜幕。

林在范看得出来,导演的实力其实还配不上想要讲述的故事,很有想法,还需努力。他权衡再三,觉得要是论实至名归,应该还是要选那个华丽绚烂的,导演名字一长串,他都念不下来。林在范把笔放在选票纸上,只等这部短片落幕,他就能完成所有投票。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漫天星光闪烁,英文单词逐个显示,拼成林在范最喜欢的一句话。

是劳伦斯·M·克劳斯说过的——

Every atom in your body came from a starthat exploded. And, the atoms in your left hand probably came from a differentstar than your right hand. It really is the most poetic thing I know aboutphysics: You are all stardust.

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与右手的来自不同的恒星。这实在是我所知物理学中最富诗意的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星尘。

林在范毫不犹豫地在“Jinyoung Park: Stardust”后重重地打了个勾。

原来是我还没能真正读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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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相信,我们有三个原则是不会改变的——我们永远站在科学、事实和地球的这一边。”

——《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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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在范没空去参加天文台开放日时,朴珍荣也会自己去看看。

跟着林在范耳濡目染,学会的专业术语越来越多,朴珍荣惊喜地发现天文台负责人的讲解,没有林在范自己也能听懂个大概。他还兴高采烈地发短信给林在范,骄傲地表扬着自己每一次的进步,却还是会在林在范心血来潮的考核中败下阵来。

朴珍荣总结是林在范没教好,林在范点头说朴珍荣说得对。

小屋里的飘窗以前总被朴珍荣当成杂物间,不是堆衣服就是堆书。朴珍荣咬咬牙,狠下心花了半天做了大扫除,清空了飘台上的东西,换成了一条舒服的毛绒毯子,还放了个软绵的大枕头。朴珍荣睡前会在飘台上躺着,看星星。

即便是林老师亲力亲为地教授了不少天文学知识,朴珍荣依然认不得视野中闪烁的哪颗叫什么名字,好像与生俱来的脸盲症,连星星都没放过。

但这并不影响朴珍荣看星星时,脑海里回想的是林在范跟他讲的故事。

它们花了多长时间相遇,擦肩只一瞬,又决然地沿着轨道继续相背而驰。

林在范说地球上七十多亿人里,两个人遇见的几率是七十亿分之一,银河系里数不清数量的星星,能够拥有擦肩的缘分,几率肯定更渺茫。

朴珍荣说不对噢,只是1跟0而已,遇见,或者不见,只是1跟0的概率而已。

林在范说那真是万幸啊,我们遇见了。

朴珍荣说对啊。

 

“朴珍荣,你知不知道《国家地理》杂志最近改版了。”

“知道啊,我上次借你杂志时你跟我说了,我还去官网看过。”

“那你还记得他们官网上的那句话吗?”

“啊那句,当然了,我还跟你说我很喜欢来着。”

“那你听好了啊。请朴珍荣相信,林在范有四个原则是不会改变的——我永远站在科学、事实和地球的这一边,以及任何有朴珍荣在的地方。”

“……!”

“……?”

“那我只好恭喜你这颗小水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卫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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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人们会说,科学家不懂浪漫,他们的寻根究底破坏了世界的美丽与神秘。但是,多了解一点真相,并不会让落日减少一点浪漫呀。”

——卡尔·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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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不存在一颗没有故事的星星。

人生中不存在一次没有缘由的相遇。

 

浩瀚银河,漫漫长卷。

让我陪陪你。


△碎碎念

1.灵感来源于微博,在开始写之前恶补了两天的天文学知识,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爱天文学呜呜呜。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门外汉,如果有写错的地方还请多多批评指正^^

2.在范提到的那篇文章:《才不要当强光下的小透明》


/ Gyuemiiiの1117号巧克力奶昔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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