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
🐻熊宝宝饲养员
Buen Camino❤

伉俪丨星河水手

#天文学家笔 x 导演荣

#又名《水星记2》

#不看水星记不影响观影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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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似乎知道我们即将到来。”

——弗里曼·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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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朴珍荣冒失地闯进了我的小店。

 

我的小店开在学校法学院和数学院的交界处,司法女神朱斯提提亚手执天平和剑,眼蒙白布,直勾勾地透过我的落地窗盯进屋子里来,像是在时刻监督着我。

雨从中午就开始下了,我那会儿还在从法学院图书馆回小店的路上,淅淅沥沥地。结果越下越大,用力敲在阁楼的玻璃窗上,将我从午休中敲醒起来。我索性披上外套,下了楼,脱了棉拖盘腿坐在一层的落地窗前,撑着下巴跟司法女神大眼瞪小眼。

朴珍荣想来是走到一半发现雨实在是太大了,而中间又刚好有这么个小房子,就绕了一圈过来看看,能不能避避雨。他推开门时外面的冷风跟着雨点一块儿落了进来,在匆忙收伞的几秒钟里将他的头发和衣服如数打湿。伞面上的雨水沿着折痕顺势流到地板上,发尾也在狼狈地滴滴答答。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被意料之外的装潢吓了一跳,以为误打误撞走进了别人的住所,于是当下变成了我和朴珍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能不能在这里避避雨?”朴珍荣抹了一把头发和脸。

因为最近的降温,屋内开起了暖气。空调间歇性地呼出了热风,又冷又热的气温骤变,让朴珍荣说完这句话便打了个大喷嚏。

随着这个喷嚏的惊醒我才反应过来,一边招呼着他快进来,一边上阁楼翻出新买的毛巾,顺便从架子上拿下一个马克杯,用开水烫过之后,倒了杯热柠檬茶给他。

 

朴珍荣可怜兮兮地吸着鼻涕,坐在软沙发上认真地擦着头发。马克杯里的茶还努力冒着热气,他抿了一口之后就放下了。

雨天实在只适合躺在床上听雨声,在工作区坐下两分钟的我立马向懒散投降。打开灯,将工作台上没做完的陶土揉进大陶土泥块里,半成品用不锈钢盘装好,放上架子以免碰掉,扫干净碎屑,又关了灯。

放在收银台上充电的蓝牙音响突然连接成功,滚动播放起上一回断电前正在唱着的歌单。舒缓的抒情歌和此刻的意境竟然格外地协调,我坐回收银台后的旋转椅里,惬意地靠着椅背转圈圈。

 

擦干头发,喝过热茶,窗外的雨还大。朴珍荣终于有了些闲情,抬头环视着四周的摆设。

屋内整齐放着三个置物架,架上摆放着不同工料做成的手工制品,有些是用毛线钩织的玩偶,有些是在棉麻布裁剪成的袋子上绣了各色图案,还有封好膜的手工皂,旁边的陶瓷小碟里装了一块边角料,以供客人试闻香味。收银台旁放了平时常见的传单架,收纳着一些展览的宣传册。朴珍荣坐着的软沙发靠墙,墙上用木材做了书架,零落地放了几本书,有英语的,也有韩语的,还有几本是中文的诗集。书被翻得有些卷边,里面还夹着书签。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朴珍荣问我。

我用脚蹬了一下柜台,旋转椅从一侧转了出来,正好够我和朴珍荣面对面。

“对。只要是明码标价在出售的,都是我做的。用料良心,童叟无欺,这位帅哥要不要考虑照顾一下小店生意?”

我双手合十作阿弥陀佛状,打趣着他。

“我在这里待了快六年,好像还没在这边见过店家。你也是I大的学生吗?”

“我在法学院读硕士,是今年秋季的新生。小店刚经营起来,没见过挺正常的。”

我摆弄着桌子上的名片夹,从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朴珍荣。

朴珍荣用拇指指甲抵着名片上工整印刷的四个中文喃喃自语。第一个字他认识,是星星的星。再放眼望去,收银台面对客人那一边涂了厚厚一层黑色打底,用亮黄色的颜料点出了闪闪星光,正中间是一颗暗得几乎和背景色融为一体的冥王星。

朴珍荣在林在范的熏陶下,已经能认得出好些星星。

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放着个看起来像是地球仪一样的东西,凭着电力在一刻不停地勤奋自转着,还歪着脑袋看向朴珍荣。歌单放到了《水星记》,歌手低沉的嗓音呓语着,熟悉的旋律刺激着朴珍荣的听觉神经,使得他晃着手里的名片,笑着跟我说——

“我和我先生就是因为星星认识的。”

 

02.

 

等到朴珍荣回到4区的公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进门换好鞋,朴珍荣摸索到玄关旁的开关,将屋内的灯一一亮起。

林在范今天一整天都要在实验室测数据,会很晚才回来。朴珍荣在做最后一门课的结课作业,早上约了小组同学在图书馆研讨室讨论分镜,忙忙碌碌一上午,直到中午吃完迟到的午饭,才真正有空拿起手机,看看林在范都给他发了什么消息。

 

决定一起留校继续进修,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爱情甜如蜜的你侬我侬,其实是林在范和朴珍荣两个人舍弃掉了一些才换来的。

朴珍荣的本科毕业设计在导师的推荐下参加了一个地位比较高的比赛,获得了评委特别奖。西海岸有个工作室抛出了橄榄枝,开出了对当时的朴珍荣来说相当丰厚的条件,想要诚邀他加入。

林在范选择的硕士研究方向并不是I大天文学院最强的那个,在还没认识朴珍荣前他已经开始向心仪的学校投申请书。最想要的那份踩着春季入学的报名截止日期姗姗来迟。既然已经定下了未来两年的安排,林在范只是痛苦揪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干脆地回复了邮件,拒绝掉了。

当初说好了要相互陪伴,他们两个就真的在权衡了很多利弊的选择中,折中成可以在一起的那一条路。

崔荣宰回了韩国,进入电视台做编导;段宜恩去了C大,在一个距离I大远到要坐两个小时的地方;金有谦收到目标学校的回信时当即决定了要去英国,迅速办好手续,甚至赶上了秋季开学;阿斑在自己的饭店里最后一次招待了大家一顿地道的泰国菜,然后便关店,背着行囊开始满世界旅行;他们之中最意想不到的,是王嘉尔从幕后走向台前,成为了一名职业模特。

 

段宜恩和崔荣宰离开的第二个月,朴珍荣提着行李搬到了林在范的公寓里。没有什么太多要添置的家具,两个人只是将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

之后上课,下课,跑实验室,跑片场。靠着林在范的助教补贴和朴珍荣利用业余时间做摄影师赚的钱,加上偶尔会收到意外的稿费,日子也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像今天这样,几乎完全见不上面的日子有很多,所以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可像今天这样,朴珍荣洗完热水澡,在客厅留好灯给晚归的林在范,虚掩上卧室门,平静地躺在被窝里,毫无睡意难以入眠的晚上,却不多见。

被窝还是那个混杂着衣物洗涤剂和身体乳香味的被窝,朴珍荣从自己这边滚到林在范那边去,把脸埋在枕头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认命地滚了回来。

 

林在范回到家时已经两点,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关掉,然后闪身进了浴室。浴巾挂在门背后的挂钩,换洗衣物被朴珍荣揉成一团堆在镜子旁的架子上,这是他们在长久的加班中培养出来的默契。

洗完澡,刷好牙,林在范关了浴室灯,就着阳台洒进来的月光想要摸黑喝水。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饭桌前,左手抵着桌边,右手试探性地去够桌子上放着的马克杯。结果举到唇边才发现这不是平常用惯了的杯子,漆黑环境中白色的杯壁,竟在发着荧荧的光。林在范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电脑看太久眼花了。新杯子里没有水,眼下也找不到自己杯子放哪儿去了,林在范砸吧砸吧嘴,转身进卧室睡了。

第二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不难得的是近日来的恶劣天气。

狂风卷着暴雨敲在窗上,似乎想要冲破这层玻璃的阻碍,进来把被窝里的两条懒虫叫醒。朴珍荣被吵得在睡梦中发起了脾气,闭着眼睛坐起身来发懵。身旁人带起了一小截被子,于是林在范后背扑了风,打了个喷嚏便跟着起了。

“你这杯子什么时候买的?”

路过客厅,林在范又瞧见了桌子上那个马克杯。朴珍荣一边拖长尾音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睡衣下摆被拉高,露出了白花花的小肚子。

“噢那个啊,是我昨天无意中进的一家店,店主送我的。”

 

林在范就着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了份年糕汤和辣炒猪肉,即食饭揭开封口放进微波炉里转两圈,一顿简单的午饭就完成了。

午饭时间朴珍荣唠唠叨叨地跟林在范重述着昨天是如何在雨中瞥见了那家小店,进去之后是怎样被店内的手工制品吸引住,和那个小姑娘聊了什么内容,以及最后要给杯子付钱时,她摆摆手说的那句“你已经付过款了,用这场偶遇”。

“哇!你不觉得她能说出那句话,简直就是情话高手吗情话高手!等哪天有空了我得去跟她学学说话的艺术。”

朴珍荣嘴里含着年糕,激动地用空着的左手去拉扯林在范的胳膊。

“可是我觉得,比起这句话,我更惊讶她在做的事情。”

林在范往朴珍荣的碗里塞了块猪肉,用眼神示意他聊天别忘了吃饭。

“一个立志要为性少数群体做法律援助服务的法学生,和一个热爱创作的手工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说实在的,这两项赚的钱都不足以维持生计。她愿意做,只是说明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选择了理想。”

理想与现实啊,这不就是他们俩聊了很久,却又一直没有结果的话题吗,朴珍荣咬着筷子想。

他知道的,林在范还是想继续深造。天文学这个领域太过于专业,未来的就业面其实很窄,不外乎科研和教育这两种。现在带着林在范在做课题的教授很喜欢他,觉得他沉得住气,不急躁。这是某次朴珍荣去等林在范吃饭时,恰好听到教授说的。

而朴珍荣还有满腔的抱负想要实现。本科时期就很喜欢的电影制作,准备硕士的申请资料也将研究方向定在了电影。朴珍荣骨子是透着浪漫的,他总是期望着那些想要讲述的故事能被观众剥去一层又一层浪漫的外衣,看到他双手捧出的炽热的心。可是他总觉得缺点什么,他的故事还是缺点什么,以至于不能被完全读懂。

两年前的分岔路口再一次被摆上了台面,唯一确定的是,无论是朴珍荣还是林在范,对他来说,I大都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了。

 

03.

 

林在范的课题终于在圣诞假期到来前告一段落,朴珍荣也顺利结课。

忙碌的两人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期。

十二月初I大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下了整整一日一夜,将整个学校覆盖上一层银装。

雪停之后朴珍荣主动请缨,要陪林在范去天文学院的图书馆还书。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脚上还踩着雪地靴,抱着厚重的外文书籍,朴珍荣笨拙地走在路上,背影看起来像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林在范跟在后面,悄悄掏出手机来拍了段视频,自己却憋不住气,笑个不停。

这个时间点,原本就不大的图书馆显得更清静了。

林在范站在前台跟管理员一一核对着书目,签字确认后便拉着朴珍荣离开了。

 

不着急回去,两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经过了熟悉的街角也会讨论起在这里发生过的往事。

阿斑的店已经清空,新店主花了力气重新装潢,做成了中式快餐店,带着它特有的红火。

门外的霓虹灯招牌是亮堂堂的红色,开了灯,隔着大老远就能望见。门上挂着风铃,客人们进进出出,风铃也跟着摇摇晃晃,清脆的声音在冬天听得响亮。隔着玻璃,朴珍荣看到店里人声鼎沸,冒着热气的菜肴被端上饭桌,映衬着人们的脸也红得可爱。也许是天冷了,让人忍不住地想吃些热食,所以这条街上唯一满座的,就是这家中式快餐店。

不过朴珍荣没有推门进去,拉着林在范又继续走远。

 

街头转角有家汉堡店,再过去是一家台式奶茶店。朴珍荣停下来看了看里面寥寥无几的客人,又看了看林在范。

林在范没有说话,推开门,侧身让朴珍荣先进去。

点了两杯热的青蛙撞奶,朴珍荣捏着小票坐回窗边的卡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没有这么多的闲暇时光,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约会了。

朴珍荣两只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似乎是在活动被冻僵的十指。林在范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抓住朴珍荣的手,握在掌心里捂热。圆桌上放着一棵小圣诞树,树根底下还放了几个红红绿绿的小礼盒,一点一点地往店里填充着节日气氛。

“今年圣诞节要去哪吗?”林在范问。

其实他们俩是不怎么过圣诞节的。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留出跨年夜那晚,一起看新年的第一轮太阳升起。

“不了吧,最近教授在跟我讨论研究方向的事了,要看看教授的日程安排,可能过几天还要去办公室找他一下。”朴珍荣叹了口气,摇摇头。

“怎么了?研究方向要换吗?”

 

前两天的结课答辩上,教授把大家交上去的影片都放了一遍,让每组选出一名发言人来做放映前的介绍和放映后的观众提问回答。

这次是命题作文,教授当初布置结课课题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便走了。这些学生面面相觑,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这句话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像是问他们这些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近六年的人。

可是没办法,这是作业,得交。

大家相视苦笑了一下,收拾好桌面上的学习资料,按组开始讨论。

也许是在大量创作撞期下审美疲劳导致灵感枯竭了,朴珍荣在讨论会上几乎没有什么大方向上的提案,只会偶尔在同学们对某部分有争议时出来缓和一下气氛。第一次的讨论潦草收场,毫无收获。

这个问题一直到结课答辩那天,朴珍荣也没想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整个观影环节结束后,教授坐在第一排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眉处。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到了,他才拿着一沓写满批注的答辩报告走上讲台。教授没有急着跟大家宣布课程成绩,而是又点开了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开始作放映前的影片介绍。

“我在I大的艺术学院已经做了三十五年教授了,从二十年前起,我每年都会带一批硕士学生。每到这门课要结课时,我都会给学生布置相同的一次课题——‘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份职业?’也许有很多人会觉得奇怪,培养职业自信感这件事,难道不是本科第一年就做过了吗?为什么还要我们反复地去想这个问题呢?”

这位白胡子老先生笑了笑,透过镜片一一扫视着台下的学生。轻点鼠标,屏幕上的静止画面开始动了起来。

 

片头是老式放映机常出现的镜头晃动和卡带旋转声音。作者用最朴素的拍摄手法记录着电影片场发生的一点一滴——剧组熬大夜拍摄,现场收音和灯光组跟着演员的动线来移动笨重的设备,镜头录下的是一双双通红的眼;大雨、飓风常常需要人工制造,被淋湿的道具挂在后台,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水,而它也许是道具组花费了许多个日夜制作出来的;导演和编剧为了现场效果时刻不停地探讨着剧情走向和拍摄角度,分镜本上涂了又改,许多种颜色的字迹交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最终的修改版本。

混乱的时间线一度让朴珍荣猜不透教授放这部影片的意义是什么,直到短片过半,影片中除了作者拍摄时真实收录进的声音之外,还多了一份与访谈交杂的背景音。

作者请来剧组中不同组别的工作人员,坐在镜头前谈论着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这其中有人抱怨不规律的工作时间对身体带来的伤害,有人拿着之前参加过的电影片尾截图,指着致谢名单上小小的那一行说那是他,有人说这是他进入电影行业的踏板,终归有一日会坐上导演的那把小椅子。很多很多,一个人选择一份职业的原因千千万,不外乎是出于热爱或迫于生计。

出于热爱的,有些继续热爱着,一步一步向着理想迈进;有些爱到尽了全力,不知从某一日开始,就委曲求全成了迫于生计。

迫于生计的,有些继续碌碌而无为着,日复一日,像是活成了重复机械工作的机器;有些从无趣中生出兴趣来,有时也会想着自己是在做着一份改变人类的伟大事业。

在这之中,作者却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自己的回答。

 

“这是大概六七年前,我收到的一份作业。从那以后,每次结课答辩,我都会给学生们播放这条短片。不是他拍得最好,也不是他回答的答案最令我满意,是我觉得,这条短片能给你们带来最直接的思考。

“再重新想想你们为什么要踏入这行。艺术有时候会比教育更能改变人的思想,人的思想才决定了他的一生会如何度过。所以我总是尽可能地鼓励我的学生,要使你们的作品让更多人产生了共鸣,让更多人看到了社会的另一面,或者人性的另一面。不管是创作的故事也好,直击人心的纪实文学也好,都应该要做到这一点。”

老先生摸了摸嘴角的白胡子,看着台下沉默的学生,又笑了笑,絮絮叨叨地说着。

「天上有多少星辰,地上就有多少人生。」

朴珍荣看着屏幕上停留的这句话终于明白教授的用心。

因为艺术创作的本质是记录人生。

 

04.

 

“嗯,我不打算做电影了。”朴珍荣猛吸了一口奶茶,含糊不清地说着。

“那你想做什么,放弃这条路吗?”

林在范就是这样,不会去问为什么,而是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想好了,我要做纪录片。”

 

在这之前,林在范听朴珍荣说过,做纪录片从某种角度来说比单纯的电影创作还要更难,更辛苦。因为做电影是有脚本可循,开拍前能够对整体效果有一个大致估算,再在拍摄过程中对镜头进行优化。但纪录片不是创作,没有剧本,只能在生活的真实上再加工、再创作、再包装。因此有很多纪实纪录片拍摄到最后,出乎预料地没拍到可用的素材,或者在面世前被所谓规则所谓条框删减得一帧不剩,诸如此类的种种意外,成就了结果的失败。

甚至连被阅读的权利都没有。

林在范沉默了很久,又捏了捏朴珍荣的手背。

一旦投入到拍摄项目中去,朴珍荣便一股脑地勇往直前,扛器材,拍素材,还有后期剪辑时在电脑椅里如老僧入定般稳坐着。所以朴珍荣的手总是会时不时地红肿、疼痛,林在范也总会给他揉一揉手。

“做电影都没能完全做到的那些目标,换了一条路去做纪录片,你不怕吗?”

朴珍荣对艺术的热爱,对浪漫的向往,对被读懂的渴望,林在范都知道。他更知道朴珍荣的傲气无法用三五年抚平,实际上林在范也不愿抚平。朴珍荣偶尔就像只小刺猬,勇敢地用背上的锋芒去面对这世界,不顾一切,从不妥协,林在范只想替他照顾好这一身刺,并且在他难得软弱时挠挠露出来的小肚子。

“不怕,”朴珍荣眼睛亮亮的,“因为我就是浪漫本身。”

 

关于那天的对话,关于朴珍荣想要拍纪录片的想法,林在范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什么。

朴珍荣也没问,他知道,林在范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十二月三十一日,照例是他们的保留节目,跨年日出。

按照往常,大多是两人去开车去超市采购一堆饮料和零食,再在回家的路上顺便打包好今日晚饭。酒足饭饱,窝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打开投影仪,边吃零食边看电影。直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从客厅照射进来,他们再裹着毯子站在阳台门前,轻声跟对方说句“新年快乐”。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林在范载着朴珍荣去了镇上的西餐厅,两人穿着休闲装坐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套餐是提前预定好的情侣套餐,流水线出品,所以上餐很快。刚落座没多久,开胃菜、沙律和主食就已经摆满了整桌。

晚餐结束,接着是午夜场电影。

电影落幕时接近三点,距离日出时间不远了。

于是林在范开车回了公寓。

 

衣服上沾得全是今晚吃饭时隔壁桌的香水味,朴珍荣熏得快晕过去了,所以一回到就立马跑去洗了个澡。等到洗完,原本的困意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两人又抱着饼干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林在范从平时背去实验室的包里摸出了一张纸,递给朴珍荣。

朴珍荣打开,发现是一份广告的影印件。原件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保存得还算好,只是广告上的字通过反复复印,有些看不清。林在范在下面空白处用黑色水笔工工整整地把广告抄了一遍。

「自愿进入满载火箭燃料、高度易燃的宇航飞船之中,自愿飞往太空,但不保证回程,感兴趣者请将简历投至NASA,转水星计划。」

“水星计划是美国第一个载人航天计划,它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无数种失败的可能。这是当时招聘宇航员的广告,有一份影印件一直存在天文学院的档案馆里。之前听到你说想要拍纪录片,我就想起来这个广告了。复印了一份给你,作为新年礼物。”

人类向往太空,是突破地球这个局限的第一步。它象征了无畏。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不懂拍电影和拍纪录片真正有什么区别,也不了解这样的转变对你来说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我担心你辛苦,担心你累,担心在短时间内很难做到像你拍电影那样好。可是我想得越多,就越发现,这些都不是我应该要考虑的。因为我不是你。我不是当事人,我没有发言权。我该考虑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朴珍荣躺在沙发上,捏着手里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林在范的字,好像一笔一划写在他的心上。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走的路会很难。我愿意进入这艘满载火箭燃料的宇宙飞船当中,自愿陪你遨游太空。即使不保证回程,我也会保证你的未来有我。”

林在范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两枚戒指。银色的素环上勾勒出一个无穷大的符号,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等待朴珍荣的回答。

“珍荣,你知道吗?水星计划还有一个另外的名字。”

“叫什么?”

“信仰。”

 

你信仰艺术,我信仰宇宙,就好像我们一起,信仰爱情。

 

05.

 

林在范和朴珍荣的婚礼定在八月的一个晚上,听说那晚还会有流星雨。

我收到请柬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在范可真是浪漫至极的男人。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当我发现林在范把婚礼场所定在这座平原城市唯一的一座小山丘上,而为了到达举办婚礼的小别墅,不得不把车停在山脚,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到了婚礼现场时,我明白了林在范的浪漫果然是只对朴珍荣一个人有效的。

 

小别墅只有两层楼,从前院穿过一楼,才看到后院是一大片草坪。

没有拱门,没有灯。花束沿着新人要走向主台的路铺了两边,在夜色里,在周围的烛光中,努力倒映出着红色的光亮。林在范和朴珍荣穿着白色西装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伸手问我要礼物。我笑了一下,没好气地快步走上,将手里包装精美的盒子塞给朴珍荣。

朴珍荣把盒子放到耳边晃了晃,没有听到盒内的动静,睁圆了一双小兔眼质问我是不是没把礼物放进去。

“呀!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我握紧了拳头作势要打他肩膀,朴珍荣尖叫着拎着礼盒跑远,小心翼翼地放到主桌上,和别的礼物并肩。

林在范站在一旁大笑,毫无管教之意。

“那个……都准备好了吧?”

当我准备继续拎着裙摆往宾客席上走时,林在范拦住我轻声问道。

我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婚礼主持是金有谦。

大男孩穿着宽松的衬衫和修身的牛仔裤,胸口前用回形针别了一小束满天星,站在主台上,身板绷得挺直。

林在范和朴珍荣十指紧扣从花路末端走来,场上回荡着的是主持人清唱的婚礼进行曲,用一个“当”字唱完了全曲,气得林在范隔着大老远就眯着眼冲他翻了个白眼。于是主持人非常识趣地让位给两位新郎,举着麦克风一路“当”下了主台。

也许是在其他部分已经下足了功夫,两人并没有额外费心思为人生唯一一次的婚礼写一份誓词,而是沿用着那份似乎全世界都同样的结婚誓词。今晚天气很好,天空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朵,稀稀落落的星群,还不足以照亮这个两人世界。但他们一手紧握着对方,一手捧着烛台,清晰地回答着“我愿意”。

这才是属于他们人生的星光。

 

崔荣宰端着蛋糕出来,两人跟过生日似的点好了蜡烛,闭着眼双手合十认真许愿。蛋糕分发完,大家一起坐好,听每个宾客轮流上台介绍自己带来的礼物,顺便向新人祝福。

这个坏得透顶又温柔到极点的主意,真不知是谁想出来折腾我们的。

不过我猜是林在范,因为他送请柬来那天,倒是很正式地邀请我在婚礼致结束词。

所以等到最后,我才起身,走到主桌旁拆开礼盒。

 

我的礼物是一盏夜灯,做成了水星的形状,在一列礼物席上,骄傲地发着光。

朴珍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珍荣看到这盏灯的眼神,忽然让我想起来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就在场的人而言,我应该是认识他们时间最短的了。”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有他们的挚友,有他们的同学,可我,不过是个过客。

“所以一开始听到在范跟我说,想让我在婚礼上做致辞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疯了。”

场下一片笑声。

“我就问他啊,为什么是我。在范说,珍荣一直很喜欢我的店,跟我聊得很投缘。他也觉得,喜欢宇宙和星星的人,肯定很浪漫。其实最浪漫的人现在正坐在台下,听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不过既然主人都发话了,那我就在这里随便说点什么。”

 

“我在很久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中作者是这样说的:‘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一开始我不懂,不懂人为什么孤独,不懂了解为什么稀罕。我们有家人,有朋友,社会是个群体,人生在其中,长在其中,为什么会孤独?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遇到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人,才知道,原来孤独,是因为你很难遇到一个懂你的人。这个‘懂’,就是作者想要说的‘了解’。

“家人跟我生长于不同的时代,朋友跟我生长于不同的家庭,社会上会遇到的人,跟我的不同之处便更多了。许许多多的因素造就着人,所以这个世界上的人才会如此多样,人的思想才会如此多样。我们在讨论中迸发思想的火花,却也在火花中,一点点烧灭了相通的人所带来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我们越来越难感受到那些心灵相通的瞬间,越来越难找到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于是我们越来越觉得世界悲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稀罕的仅仅是遇到了解。但我发现,其实在我们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爱是奢侈品,性也是奢侈品。平庸的只是人。

“婚礼誓词是庸俗的,夸张的,极不现实的。因为在大多数人结婚的年纪,都还没有经历过顺逆昌贫、健康疾病,我们仅仅凭着恋爱期的快乐与忧愁,就满心欢喜地允诺着愿意。所以说呢,今天结婚的两位,终归是比我们幸运,又比我们浪漫的。”

 

“珍荣问过我,为什么我的店要叫‘星河水手’。我当时没回答他,今天就作为一份小小的礼物,送给你,也送给在座的大家。

“如果把人比作星星,把人生和世界比作宇宙,那么只有在靠近发光体的时候,我们才会获取光源。而其它所有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在黑夜中遨游。架起一叶扁舟,在银河里。寻找爱,寻找性,寻找了解,此刻我就是孤独的水手。漂泊,却无法靠岸。

“人生总是很难的,要碰上很多不如意的事,会遇到很多难相处的人。可能那个懂你的人迟迟不现身,社会倒先想要把你打造成流水线上的人。不要屈服,命运随波逐流,我们不必向命运低头。黑夜很长,但要相信天总会亮。”

 

“我是个充满幻想的浪漫主义者,所以我总也学不来理智。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世界变得浪漫很难,自由很难,那我祝愿你们——”

夜深了,距离天文学家预测的流星雨时间越来越近。

“——永远有勇气面对这黑夜,爱情与暮色永恒。”

 

流星划破夜空。

是勇敢的水手乘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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