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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丨苦瓜

#《D-3344》结局的延续 前情不影响直接阅读

#推荐BGM：陈奕迅 - 苦瓜

“珍荣哥跟我去看电影吧。”

“看什么？”

“《寻梦环游记》。”

“不要，不想看。”

上述对话重复到第三遍时，我从电脑前抬头，无奈地看着对面那个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追剧一边烦我的小表弟。

“金有谦，你到底还要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到你愿意跟我去看电影的时候。”

有谦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根棒棒糖，剥了糖纸吃得津津有味，对我的质问对答如流，仿佛有备而来。

“你去找荣宰一起看不行吗，正好他最近也放假了。”

“他不肯。他觉得导演给影片起名叫《COCO》是对他创意的剽窃，他不允许有任何除了他家那位马尔济斯犬以外的生物也叫COCO。”

这是什么惊人脑回路？算了，这的确是荣宰说得出来的话，我痛苦地扶着脑袋想。

“那走吧，下不为例。”

关上电脑，带上外套，拉着小孩出门。

 

来到影院发现距离下一场还有段时间，有谦排队买好票后，两个人坐在大厅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上滚动播放的预告片。

故事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不被家人理解与支持的梦想，以及倔强对峙之中无意被翻出来的真相。亡灵节大概只是导演借以叙事的手法，毕竟，有什么证词能比得上从当事人口中听到更让人信服呢。

有谦是个热衷于这类艺术创作的孩子，从他抱着手机看剧的频率就能看出，大冬天也不辞辛苦跑来影院看一部最近正热门的电影，放在他身上，不奇怪。

广播通知检票入场，我们排在队伍末尾随人流慢慢往前移。匆忙买的票，位置在最后一排的中间，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影院坐席。落座时我习惯性瘫在座椅里，双手拍着扶手，才忽然想起我已经两年没来影院看过电影了。

自从在范走后。

我是个对观影环境要求很高的人，不喜欢在看电影的同时和旁人聊剧情，也不喜欢买到一场观众嘈杂的场次，被各式各样的电话声、讨论声分心。所以我极少特意腾出时间去影院看，宁愿等下映后再在买了版权的视频平台付费。

但在范不是。

在范会耐心说服我，拉着我去影院。他有特别的能力，总能买到安静场次里观影角度最好的位置，又恰好和我一样，是个闭上嘴看电影的人。久而久之，我也没发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会跟他去影院了。

后来他入院，我们就少了很多享受影院音响的机会，为数不多的出院额度里，短暂的时间只够我们去宜恩哥的店里吃草莓蛋糕。他在医院待着没什么别的事能做，光抱着笔记本翻来覆去地看电影。新上映的影片看不成总会买好票催我去看，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去和他分享剧情和感受，权当自己也看了一回。

随着他病情恶化，没人再给我选好位置，我也渐渐无暇满足他这样简单的要求。

上一次看电影是他走之前的夏天，我们一直都很喜欢的动漫剧场版如约上映，有谦在要去看的当天临时被导师抓回实验室改数据，哭丧着一张脸来送了票，嘱咐我一定不要告诉他凶手是谁。

然后再没去过影院了，我不习惯身边坐着陌生人。

 

米格尔第一次因为擅自取下歌神的吉他而误打误撞进亡灵界时，与跨过万寿花桥的逝者相遇，被对方那副没有血肉的骨架吓懵了，然后奋力地逃跑，直到被叫住了名字。米格尔回头，小心辨认着面容，轻轻地喊出长辈的尊称。

后来他跟着埃克托，把被假象掩盖的真实一一铺开。带着正牌高祖父的愿望回到人间，和解了几十年来家里对于高祖父和音乐的囚禁。

其实它不是在讲追梦。

我光凭一个预告片就断定它的所有，真是太不理智了。

 

我想起高中有年寒假，在范叫我去他家一起看电影。是一部冗长寂静的法国片，我那时觉得没看懂，但又很喜欢其中对死亡的定义——

“死亡不是一种解脱。死亡是一次邂逅，是一个人在七八十岁时最重要的人生经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话在最开头，是影片中那个剧组的导演和主演吉恩商讨接下来的剧情时，吉恩一本正经地对导演说的。当时在范问我为什么喜欢，我却说不上来，只是笃定地觉得，它颠覆了我对死亡的认知。

人们常说，死亡是所有故事的固定结局，所以在范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知道。也许是他走的时候我还未满三十，仍对世界充满爱恨，所以哪怕我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到这一刻来临的瞬间依然手足无措，只懂得紧紧握住他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在二十多岁的时代里，最重要最难忘的人生履历。

影片中年逾古稀的吉恩趁剧组拍摄空档再一次回到了爱人住过的居所，在卧室邂逅了朱丽叶的灵魂。他们相拥，他们将过去和从前摊开，他们跳舞唱歌，他们在深夜散步至曙光初现。后来吉恩逢人便说，他看到了朱丽叶，她没有死。

失去父亲的小少年朱尔斯在湖边庄重又严肃地问吉恩，你真的能看到死去的人吗？

吉恩说是的。

朱尔斯问，那你为什么看不到我爸爸呢？他在我七岁那年车祸去世了。

吉恩沉默了很久，抬眸认真地问——

“当你能看到所爱之人的灵魂时，你会觉得开心，而不是恐惧，对不对？”

吉恩看到朱丽叶时没有躲，米格尔跟着埃克托闯荡在亡灵界也勇而无畏。那我想如果有朝一日再和在范相遇，哪怕只是午夜梦回，我也不会惊醒出一身冷汗。

要是并非虚无空洞的魂魄，而是可以真实触碰的肉身就好了。

我还能拥他入怀，倾诉衷肠。

说我永远爱他。

 

有谦是个情感比我充沛的孩子，我看到他在米格尔与太祖母和声唱着《Remember me》时偷偷抹起了眼泪，而我却没有哭。

电影散场后我们俩在商场的甜品店坐着休息，他点了手工芋圆和巧克力奶昔。

“珍荣哥看了会想起在范哥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在范走后我仍然要过下去，我常以为我伪装得不错，按部就班地重复着上班和回家的日常。直到年底忙碌的加班过后我回到家倒头就睡，凌晨五点手机的狂声大作把我从梦中用力拉扯回来。

摸起来一看发现是备忘录，写着“起床给在范录日出啦！”，是我去年跨年录入的时候不小心设置成每年提醒一次了。

我在黑暗又寒冷的冬夜里哭到晕厥。

总是这样的习惯最致命，给过我温暖也伤我最深。我想逃避没有林在范的现实，手机却依然记得我们跨年要看日出，生日要吃蛋糕，初雪要接吻，戒指要戴在无名指。

第三次科技革命真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进步，它赋予我们希望，同时也成就了绝望。医学没能留住林在范，计算机倒是一刻不差地提醒着我，去年今日，前年今日，过去很多年的这一天，我们发生过什么美妙的故事，全然不顾这给我带来的到底是回忆还是泪水。

林在范走后，无人陪我看晨昏，无人与我共余生，行尸走肉般活着不过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们而痛苦。

我曾这样想。

我曾以为我会这样想下去。

直到今天。

“会呀，我一直很想他。”我看到有谦眼里的不安与惶恐，他害怕这无心之举让我想起林在范。

“对不起啊哥，我应该要了解一下电影内容才带你来的。”有谦越说越小声，手指不停地抠着拆下来的吸管包装纸。

“没事，有谦，我要谢谢你。”

小孩忽的抬头。

“我觉得这部电影很好，我看了很开心。”

“可是……”有谦欲言又止。

“我以前想到在范，总是会觉得上帝狠心，看不得我们俩幸福，所以提前这么多年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了。”我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下去。“但我看了电影，发现原来亡灵界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在另一个平时时空里，他和我一样，会因为上下班高峰期拥挤的大众交通而头疼，会在空闲时看看书，说不定还会交到新朋友，或者被像你这么个小坏蛋缠着，大冷天也出门看电影。”

有谦用小勺搅动着碗里的芋圆，听到最后一句还不满地噘嘴瞪了我一眼。

“他也过得很好就好了。他每年都会跨过万寿花桥来看我就行了。他能感受到我还一直一直记得他，永远永远爱着他，就很好了。我不能贪心索求太多。”

“当我们再一次邂逅的时候，希望我们都还能像遇见的第一天和后来的3344天一样，相爱且永不分离，生生世世。小林同学还能督促我学习，也会拉着我去看日出，买小熊牌草莓牛奶和蛋糕一起吃，戒指可以稳稳地扣在无名指上。”

“希望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不是在梦里。”

 

在范，我想我这回是真的要去过没有你的生活了。

我依然爱你，依然想你，依然不能失去你。可你依然不能再回来，我依然要接受现实。

如果你在天堂也和电影里一样，快乐地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就好了。

你笑的话，我也开心。

 

林在范是朴珍荣过往十年和此后余生的唯一伴侣，幸好今时今日我终于幡然醒悟。

死亡不是终止符，世上再无任何可阻挡我们相爱。

 

“ 大概今生有些事 / 是提早都不可以 / 明白其妙处 ”

 

相遇之后，遗忘之前，让我再看你一眼。

 

 

 

△注

1.关于《寻梦环游记》前后相悖的两种观点来自我和我妈，我很震惊也很佩服。那时候离我外公外婆去世两年多，我一度觉得一个月里父母相继离开给她打击很重，但她自己走出来了。

2.文中提及伉俪高中时看的影片叫《狮子彻夜长眠》，是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参与影片。我前天刚看，还算不上很懂。因为故事需要所以把它写成了一部旧片，但其实它2017年才上映。

3.对于这篇我的个人感情较多，好像伉俪之间的故事不太出彩。就当是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对死亡的一点小见解，不带tag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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